影评：我不是潘金莲——一个社会的运行逻辑

永眷

【我不是潘金莲】
  文|立峰
这电影本来都不想去看了，之前读了一些网评文章，不由对冯小刚为了让影片能够通过广电总局的严厉审查，而故意“美化”各级贪官，“丑化”上访刁民的堕落行径表示愤怒和鄙夷。我原本一直非常喜欢刘震云，刘震云的小说《一地鸡毛》、《温故1942》、《手机》、《一句顶一万句》，先后被拍成电影，对我和几亿中国观众产生了深刻的影响。冯小刚电影的商业化能够理解，但让人有些反胃的是，在严峻的外部环境下，冯导的电影似乎还夹杂了对现今体制的摇尾乞怜，比如去年的贺岁片《老炮儿》。但为了表示我对作家刘震云的尊敬和喜欢，也因好奇心所驱使，最后，我还是忍不住去电影院看了这部电影。



这是一个充满狗血的荒诞故事，也是一部令人压抑的沉闷电影，讲的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农妇最具中国特色、堪称行为艺术的举动——上访的故事。
电影或圆或方的小窗镜头浪费了大面积的荧幕空间。尽管小镇的风景十分优美，天却不断地下雨下雪，从李雪莲打官司上访那天起，老天爷就没给过几回好脸。没错，范冰冰饰演的李雪莲确实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法盲，没文化、一根筋、牛脾气、令人生厌。但是她本事挺大，居然成功地让各级官员在她这件所谓的离婚官司上，个个苦不堪言、伤透脑筋、载下跟头。
如果就事论事，在李雪莲的离婚官司以及上访这件事上，官员们全然没有贪赃枉法、懒政、不作为等等这些官场上习以为常的劣迹，倒不是他们真的很好，因为这部电影压根不是为反腐来的。而镜头里的各级领导在李雪莲面前出奇地一反常态、低三下四、卑躬屈膝，提着猪腿腊肠，亲自下基层去李雪莲家里跟她套近乎、做工作、陪笑脸，献媚讨好之情溢于言表，简直可以感动中国。而这个既可怜又“可恶”的村妇却分外有种，不但对市长、县长、法院院长的殷勤无动于衷，反而下定决心，要在这一年的两会期间坚持上访。



在中国，打官司、上访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，李雪莲之所以如此执着，最初只是咽不下“假离婚弄成真离婚”这口气；当她的第一轮上访以失败告终后，李雪莲也一度考虑放弃。她曾经暗下决心，找前夫再论论理，只要前夫私下给个说法认个错，她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了。出乎她意料的是，前夫不但没有半点儿悔过，而且居然趁酒劲当众说她是潘金莲，这下可真的后果很严重，李雪莲被再一次激怒了…… 为证明“我不是潘金莲”，这个村妇就此重新走上了一条漫漫上访之路，年复一年，不惜拼上自己的全部生活。



但是，证明“我不是潘金莲”和“上访”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有什么逻辑关系呢？至少我没想明白，相信只要有正常逻辑的人都不太想得明白，但李雪莲偏偏就认为这两件事就是一件事。逻辑混乱，或“中国式逻辑”恐怕是多数中国人的通病，但“中国式逻辑”一般来说，基本上就是逻辑的反义词，或可以直接理解为逻辑的天敌。
如果仅仅看官司本身，这个案子可以说事实清楚判决得当，根本不存在贪赃枉法或冤案问题，然而前任的市长、县长、法院院长，却莫名其妙纷纷为此丢官；后任官员除了暗暗从心底感激李雪莲给他们带来的升迁的好机会，更重要的任务恐怕就是日后对这个村妇严防死守，千万别让这个老上访户两会期间在北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，同样把他们也从来之不易的官位上撂下去。而李雪莲主导上演的一出出荒诞闹剧，除了让人们看到底层农民对法律的一无所知和思维逻辑的彻底错乱；也把中国官场上的一种从上到下、层层控制、完全彻底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，主子和奴隶般的人身依附关系展示得一览无余。权力至上的运行机制，抛开了法律、规则、职责、道德，成为彻底反常识和反逻辑的“中国式逻辑”。
这部电影给人带来的总体感觉可以说是——压抑。除了镜头小窗的狭窄画面、阴沉寒冷的天气、李雪莲以及各级官员在上访、被上访和截访的过程中所感到的无力与无奈，无一不让大荧幕内外的人物和观众充满了压抑。



没错，电影里几乎每一个角色都十分无奈：李雪莲是无奈的，因前夫秦玉河的背叛，也因为法院忒“不讲理”，居然把她的假离婚给判成真离婚；秦玉河是无奈的，因为李雪莲没完没了的上访，在人言可畏的小镇乡村，让他和现在的媳妇无处可逃、精神压抑；法官和法院院长是无奈的，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判错案，却遭受了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；县长市长是无奈的，离婚这种破事儿本来完全不在他们职责范围之内，他们却莫名其妙因此丢官…… 从上到下，每个角色都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，没有人能在正常程序中找到有效救济途径，或找到“一个说理的地方”。当然，也可以尝试一下上访这招，但这却是一种胜算不大，成本巨大的买卖，像李雪莲那样赔上几乎全部时间、财务、体力、包括尊严，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勇气？
但这部电影里还是有一个一言九鼎、底气十足的角色的——那个在人代会上义正词严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的省部级大领导…… 坐在掌握着下一级官员生杀大权的权力顶层，只有他显得底气十足。大领导可以仅凭一件没有经过严肃推敲的农妇上访事件，扣上一顶“不关心群众疾苦”的大帽子，轻而易举地撤了市长、县长和法院院长的官职。至于撤职的背后，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肮脏勾当，究竟是找借口清除站错队的下级，还是领导杀人立威？观众们不得而知。总之，权力才是这个荒诞社会的最为有效的通行证，掌握修改权力的那位是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的，当然也不用管他娘的法律或制度，在官场上靠权力说话，依潜规则运行，自然处处一路绿灯、畅行无阻。
农妇李雪莲也认定权力才是有用的，尽管她没有这么说。依正常逻辑，既然她认为法院错判了她的离婚官司，她应该走法律程序，向高一级法院起诉。但她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并不轻松的“上访”之路，恰恰是她的“中国式逻辑”的清晰表现：法律有个屁用，想解决问题，就得去找领导评理，领导越大越管用。只有领导才有权力、说了算，包括真离婚假离婚的事儿，当然还有她是不是潘金莲这个关键问题…… 法律与权力二者之间，她很聪明地选择了权力。事实证明她选对了，她明摆着毫无道理，却凭一个上访农妇的一己之力，把官场搅了个鸡飞狗跳。



影片里的各级官员，更是全军覆没，统统沦为了权力的奴仆。显然权力掌控了他们的一切，包括他们的饭碗、权柄、好处、思维方式和人格尊严。当已经退休的前法院院长坐着小车扬长而去，在茫茫雨夜中抛下一句“当官不为民做主，不如回家卖红薯”，留下现法院院长、公安局长一脸尴尬地站在雨中。显然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，并没有因为一顿精心策划的饭局而化解。在唯官位是图、唯领导是从的官场，大家本应彼此心知肚明、心照不宣，离任院长临走还帅下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正确的费话，显然表明了他不买现任院长的帐，现任的官位自然也不怎么牢靠。而李雪莲无意中给现任院长的政敌提供了借口，让现任丢官显得“理由充足”。
按照正常逻辑，案子错就是错，对就是对，明明没有判错，却让继任的法院院长惊恐万状、寝食不安；李雪莲的问题法律解决得了就解决，法律解决不了，就好好地跟她说清楚，让他去跟前夫当事人关起门来自己去解决，但是县长市长们却如履薄冰、如临大敌。他们齐心协力跟李雪莲软磨硬泡、软硬兼施，黑道白道无所不用其极。可见，中国的官场同样是个不讲逻辑的地方，只有“权力”这里才是上下通吃、唯一可行的运行逻辑。
权力可以通吃一切，但权力的供给却十分有限，它的唯一来源，仅凭最高权力自上而下的层层授予、恩赐、交易、勾兑。僧多粥少，于是，各路英(狗)熊，为了谋求权力(官位)，只好使出浑身解数，明争暗斗、你死我活、不顾一切，所谓的“防火防盗防李雪莲”，也就是他们合力上演的一张权力保卫战。当极\权体制之下，权力成为唯一的通货，一切行之有效规则沦为一种叫做“潜规则”的东西。即便贵为市长县长，平日里一言九鼎、前呼后拥，一旦倒霉撞上枪口，在没有边界的权力的淫威下，也只能认栽。没有了法律和规则的支撑，仅仅靠权力运行的官场，无论爬上多大的官位，一旦出现什么状况，同样找不到说理的地方。



都说中国人天生奴性，看了电影中官员的种种肉麻表现，发现官场就是一个专业培育奴性的地方。前一刻还在下一级官员面前，趾高气扬、说一不二的领导，一旦来到拥有更大权力的上一级领导面前，会在瞬间完成从主子到奴才的角色转换，立马成为完全丧失个人意志的奴仆，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上级领导的意图，唯恐自己这个奴才当得有任何一点闪失。官员老爷们的各种奴性表演，在电影里被刘震云的剧本刻画得淋漓尽致。而整部电影里最有骨气的人，反倒是那个处于社会底层、贫贱而卑微的女人，电影里唯一的女人，不惜拼上全部生活为了自己的信念打官司、上访、讨说法的李雪莲。电影海报上李雪莲周围每一个貌似强大的男人，在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面前，更显得唯利是图、卑鄙猥琐、令人生厌。
电影里，张嘉译饰演的市长，总在不停思考，陷入深深焦虑，但即便他亲自出马，却一次都没能真正解决问题。深陷于官场的思维方式和利益纠葛之中，他不可能想得明白：在一个没有分权制衡的极/权体制中，一个人即便拥有了再大的权力也不会真正有安全感，因为他爬得再高，也总会受到来自高层更加肆无忌惮的权力的更为任性的威胁逼迫，让人愈加感觉焦虑。在这样的体制下，身居高位的“上等奴才”们，虽说在下级面前享受着奴隶主般的优厚待遇和心理上的优越感，但奴才毕竟只是奴才，只要他不是赵家人，无论他赔上多少尊严，爬上多高的职位，也不过是打份临工而已，随时可能被更高的权力在必要的时候像一条狗一样被牺牲掉。能够调动大量警力或资源，耗费大量纳税人的财富去围堵一个上访农妇的张嘉译市长，他能把这个逻辑想清楚吗？



权力与法律，始终是中国社会的一对矛盾，没有被关进法律笼子里的权力，最终会膨胀为怪兽和魔鬼，贻害无穷。如果普通人遇到问题只想着上访，而不去尽公民义务、走法律程序，不愿相信法律能够维护自己的权益，用法律武器跟权力死磕到底，那么说明中国还处于前现代社会，还在通行谁胳膊粗谁有理、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，还在通行野蛮残酷、利益至上的社会达尔文主义。这才是“上访”背后的逻辑，也是最令人悲哀的所谓的中国特色。
一个依靠权力运行的社会，必然矛盾重重、危机重生，而一起陪葬的，除了无权无势的老百姓，也包括各级政府官员，至于那个高高在上掌握了最高权力的物种，在一个畸形发展的权力社会，同样不可能独善其身，他最终会万劫不复、死无葬身之地。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，哪怕他贵为薄熙来，哪怕他贵为周永康… 结局又如何呢？相信大多数中国人已经领教到了，在一个没有法治、没有宪\政的社会，同时被陪葬的还有整个中国社会的道德良知、自然环境、和谐稳定和良性发展。体制的扭曲，使得从政府到民间，所有官员和百姓都变得没有逻辑、陷于癫狂。而现有的宪法法律，只是沦为了一种装饰品和遮羞布。



电影里除了一个唯美裸露后背的镜头，范冰冰这次自毁形象卖力饰演一个农村的妇女，以裹着肥大的棉袄棉裤、一头乱发土得掉渣的形象示人，也算是拼了，但我觉得范冰冰这次还是丑得不够到位，比较《立春》里的蒋雯丽从外表到内心淋漓尽致的动情表演，高下立现。
刘震云先生的《我不是潘金莲》，以轻喜剧式的剧本，通过村妇李雪莲的故事，成功地演绎出中国社会极\权体制下，从小民百姓，到各级官员的种种无奈。而社会运行的逻辑很简单，在一个法治缺失、制度不灵的地方，权力必然无孔不入、包办一切。
看完电影，我必须向冯小刚导演致敬，冯导的社会责任感，不仅在于拍出了一部动人心弦、富有社会意义的电影，让她通过审查，正式上映，才能是冯导真正的智慧。



最后，我不由想起倪匡先生一次接受访谈中说到，他在1957年费尽千辛万苦从中国偷渡到香港后，最深切的感受就是：香港是一个小民百姓有地方讲道理的地方。而在当时的极\权中国，无论饿死了多少人，枪毙了多少地主富农资本家，打倒搞臭了多少知识分子，你都不可能找到任何一个可以说理的地方，只能任凭命运的胁迫和摧残。“前三十年”如此，而电影表现出的所谓“后三十年”的现在，中国社会的小民百姓甚至于体制内官员，又何尝不是如此？
前捷克的天鹅绒革命中，有记者问一个上街的学生，什么是民主？这个学生熟练地回答道：民主就是任何人说话都不会被捕，无权无势者的意见也能够被尊重，民主就是任何人都有说话的权利。
没有民主，没有法治，没有宪政，中国人永远不会有清楚的逻辑思维，社会依然会像一个前现代社会一样，依靠着权力的丛林法则运行，没有人会有实实在在的安全感，当麻烦降临到自己头上时，你不会找得到一个能够说理的地方。



扪心自问，我们生活的这个国家，为什么权力能如此肆无忌惮、通行无阻，而法律却为什么处处步履维艰、沦为摆设？中国人思维方式为什么如此混乱、荒诞、没有逻辑？我们独立思考了吗，还是处处人云亦云不假思索？我们努力过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利了吗，还是遇事立刻找熟人托关系？如果想要中国过渡到一个法治的、文明的、有地方说理的正常的社会，我们自己是不是能够做点什么，为了我们自己，为了我们的孩子。

朶爸

确实不错，顶先

深挖社特约评论员

前排顶，很好！

秦皇岛岛主

前排支持下了哦~

七洲遛狼

有点看不懂……

落后分子

珍爱生命，果断回帖。

雨洛亦明城

呵呵。。。

北方刀客

小白一个 顶一下

优宠

学习下

大良说

没人回帖。。。我来个吧